此刻的她是舒適而安寧的,這舒適和安寧得來的如此輕易,如此簡單,她的臉貼在被子上,她的身T在被子里收縮尋找一塊新的溫暖,她輕輕晃了晃身T仿佛是在搖籃里那樣,在搖搖晃晃中沉入酣甜的睡眠中,不,她不想睡,她在搖籃里她也已經(jīng)不是嬰兒,而且也沒有真的搖籃,她在田野上,她赤腳走在草坡上,在草坡的另一頭褚方平走過來,他就這麼隨意地就出現(xiàn)了,沒有驚心動魄也沒有小鹿亂撞,那麼她要去Ai嗎?她應(yīng)當(dāng)Ai嗎?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她感到孤獨想要和誰說說,在她這樣尋思的時候她看到了杜翎,她和他在一起,她看到他們覺得這是最好的,如同看到美景和真情一樣,她笑著看這一幕,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眼角會有淚。眼角真的有淚水,她轉(zhuǎn)一下臉把淚在枕頭上擦掉了,不,他們并沒有那樣,并沒有那樣的一幕,這只是她自己的擔(dān)憂,她要重新回去看看,她閉上眼睛讓自己再沉入夢里,果然這里沒有他們,但也許,是她來錯了地方,她抬眼四望四處尋找,她要找到剛才那一幕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那一幕,可是她找不到,田野,小路,腳邊的青草,遠處的樹,這些都還在,這些都不是,她要找到他們,她要看到他們在一起,才能知道他們是不是在一起的……她知道這實在難以實現(xiàn),她也就無法否認(rèn)了,但是之前這并不重要啊,可是現(xiàn)在他們不在一起對她如此重要,她曾經(jīng)醒來過一次,根據(jù)清醒時的經(jīng)驗現(xiàn)實中他們確實沒有什麼,可是為什麼要在夢里由她把他們湊在一起?不,她一定要回到剛才的情景里面,這次一發(fā)現(xiàn)他就跑到他身邊,可是她找不到啊,她想他們可能躲起來了,他們?yōu)槭颤N要這樣呢?要知道是她做這個夢他們才能在一起啊,怨悔自責(zé)象巨大而堅y的石塊堵在她的x口,她哀痛地扭動身T想要擺脫這石塊,然而怨悔是看不見的所以她無法擺脫,正當(dāng)她無能為力的時候一只手幫她掀開了,她知道這正是他的手,她看到他的同時也看到了杜翎,她說:“你喜歡他啊?那你就喜歡吧?!彼χ?,說完轉(zhuǎn)身輕輕松松地走了。她卻沒有因為她的離開而歡喜,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然而還不需要她去考慮和決定怎麼辦,她發(fā)現(xiàn)身旁的他只是一個影子,她看到在走遠了的杜翎身邊,他們還是在一起……
這一次沒有淚,這一次也沒有悲傷只有無奈,悲傷連同她的身T都一道散了,她的身T癱軟在床上,沒有草坡沒有田野,也沒有搖籃,她以為自己散了,也沒有了,可是她卻能感覺到自己的空虛,以及渴望,她渴望他的手,他的扶助,以及渴望,她渴望他的手,他的扶助,他的……他的懷抱,她在他的接觸中充實起來,不,他們并沒有怎樣,他們那樣只是她的夢,只是她的擔(dān)憂和猜測,她天天都和他在一起,有的是機會和他接觸和親近,她不會再猶疑了,明天就開始表現(xiàn)出來,讓大家都看出她對他特別的情感,這樣想好了,她的身心都慢慢恢復(fù)回來了,她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杜翎只是作為醫(yī)生來給他看了一次病,就算她喜歡他,自己也是b她有更多機會和優(yōu)勢的,而杜翎只能以看病的理由來接近他,何況她又憑什麼認(rèn)定杜翎是喜歡他呢?喂藥給他吃嗎?天哪,她用她那嬌美臉蛋試水溫的姿態(tài),那容貌神情太讓人心動了,她不要再去想那一幕了,她什麼都不要再去想了,等明天了以一種不同的心態(tài),一種自己明確了的心態(tài)去和他相處吧,她閉上眼睛,實際上她一直都是閉著眼睛的,她通過感受這樣閉上眼睛,感受身T地躺在被子里來感受舒適與踏實,她什麼都不要去想了,不去想明天,不去想他,因為一想到他她就會想到杜翎,她輾轉(zhuǎn)身T的姿勢讓自己重新踏實,被子里的溫暖撫m0著她的肌膚,撫慰了她的心。
天晴了,春天知道這是它的季節(jié)所以不緊不慢地,不動聲sE將nEnG芽長成了新葉,將種子長成了幼苗,柳樹已經(jīng)會在風(fēng)中搖曳枝條,仿佛綴著綠寶石一樣的簾子重重迭迭深深淺淺,但真的寶石也許也不如這新鮮的綠sE沁人心脾怡人心菲,杜翎從樹桿間枝條下看到田野里鋪滿了yAn光,她為她所看見卻不能領(lǐng)會的景象而慌張,因慌張而期待,因期待而更加慌張,慌張沒有來由,期待也沒有目的。旁邊農(nóng)田里傳來耕種的聲音,一個小夥子犁陷進泥里,他一邊咒駡一邊cH0U打著牛,一個老漢坐在田埂上咒駡著他:“你打它有什麼用?你越打它給你拉得越深,你要把犁往上翹,就你這樣的還耕田……”他正說著犁被牛拉出來往前一竄,小夥子把犁翹起來卻沒有把握深淺,忙亂中急忙又一鞭子打過去,牛急忙往前走。老漢也不下田去管管,仍然罵著:“你手長著就會甩鞭子啊,你是連犁都把不穩(wěn)白吃十幾年飯了你,就你這樣還能g點啥……”杜翎微微笑著,她不是那挨駡的青年,不是那挨打的牛自然覺得有趣,附近田里的人看到這邊牛拉著犁在田里亂竄也哈哈大笑,就是那小夥子,他往後想起在長輩的責(zé)駡下笨拙地耕田也會嘲笑起自己的。耕田耙田都是男人g的活,田里的nV人很少。一個認(rèn)識她的村g部看見她,遠遠招呼她道:“杜醫(yī)生,又出診啊?!薄笆前。诿χ鴧??!薄鞍?,忙,呵呵……”又一邊一個人的犁歪了,趕忙喝住牛在那里撬動犁把。這些人好些是因為看她而出錯的,她沒有覺得自己好看所以沒有覺察,她見識過媽媽那樣的美麗,而在媽媽面前她一直是個孩子,所以她也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長大。她也從不肯讓自己顯得弱小,總是竭力去把活做得更好,如果不是太引人注意的話他甚至想去試試耕田挑秧那些男人們做的活,與人相處也從不扭扭捏捏羞羞答答,有說有笑只是會適可而止,來往大方但是有節(jié)有制,但她似乎,她發(fā)現(xiàn)同齡人尤其是知青都不大會和她太接近,這是她所不能明白的,她也為此郁悶過幾回,還是覺得自己并沒有做錯什麼,也就不那麼在意了。沒什麼好在意的,獨處和融入群T對她來說一樣好,之前和大家在一起可以和睦,現(xiàn)在常常一個人在醫(yī)務(wù)室呆著也挺清靜的。來的病人和到病人家里,大家都是客氣和善的,農(nóng)民象他們所在的鄉(xiāng)村的景象一樣,b城里的柔和自然。
她現(xiàn)在是去出診,不過她心里知道,那位“病人”其實已經(jīng)不需要她作為醫(yī)生去看他了,他已經(jīng)可以去鋸木,也許他已經(jīng)去犁地了,有可能在某一段路上,又會遇見他……哎呀這樣很可笑,沒錯她是和他有過幾次相遇可是也不能老盼著和他相遇呀?,F(xiàn)在她不是有看病的理由去看見他嗎?可是為什麼要去看見他呢?她猶豫起來,腳步也放慢了,如果他完全好了呢,那還要去看他嗎,看到他又怎麼樣呢,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小nV孩了,她上過衛(wèi)校當(dāng)然知道自己身T里的那些變化意味著什麼,現(xiàn)在,她的心理也要變化了嗎?枝條兒一陣無聲的搖曳,前面拐個彎就是和他相遇過的那條溪邊路了,那次她去給田英的父親包紮腳上的劃傷,回來時走過那里看到小溪里汩汩的流水,那是從山上流下來的溪水,流動的聲音里透明的顏sE里透著山角里的寂靜和隱秘,無聲無sE地沒有x1引她,她只是走進和溶入了那樣的寂靜和隱秘,她蹲在水邊要去聆聽這樣的寂靜,她意圖隨水流去,但是她聽見了腳步聲,她恐怕有人發(fā)現(xiàn)她的意圖,於是趕緊站起來回到路上,啊,那是……她想再躲回到路邊去的,可是他一定已經(jīng)看見她了,再躲著他那樣多不好啊,她只好y著頭皮,故作鎮(zhèn)定地,和他相對而過……她心里一片慌亂,她尋求他的眼神她又懼怕去尋求,直到和他擦身過後她才猛然驚醒似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種暈眩中,根本沒有象要去尋求他的眼神也沒有懼怕什麼,而當(dāng)這種暈眩被她發(fā)現(xiàn)之後,她又重新無法抵抗無力支撐,傍晚的天空云彩絢爛,遠處天邊透過來仿佛是天外邊的光,這是個什麼人啊,這種暈眩讓她感到奇妙,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那是個什麼人啊,她不由地回頭看了一眼,誰知道恰好碰到她所懼怕的他轉(zhuǎn)回來的目光,她神情意志都要維護著那番故作鎮(zhèn)定,可是腳下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她要逃離,她覺得自己惹了是非了,路邊的灌木叢仿佛是從她身邊飄過,它們當(dāng)然不會飄,那麼是她在飄?她腳下所踩的仿佛也不是路面了,前方的云朵壓得很低,她好象在和那些云朵為伍為伴一樣,她能看到別的云朵卻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她自身這團云朵,她看著塊塊水田的格子,不知從哪一處傳來汩汩的流水聲,而她自己則在從這經(jīng)過了一天yAn光的召喚的泥土氣息里急急逃離的渴望中。
第一次遇見的他給她印象深刻,她渴望他的眼神就是因為當(dāng)她從路邊走出來的時候就認(rèn)出了他。那次她匆匆忙忙要在天黑前趕回去,當(dāng)他從天而降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嚇了一跳,她看到他的臉,驚異中還帶著羞澀,慌亂中還流露著憂郁,她會站在遠處以一種遙遠的心情看那些激情與豪邁,但是羞澀與憂郁近在咫尺,她似乎從沒見過,她幾乎不認(rèn)識,這久違的神情與似曾相識的人,一瞬間讓她,她沒有被震動,沒有被激蕩,她那時候感到心曠神怡,如同在一支音樂里,她感到深遠遼闊,如同面對人類的美好情感那樣,她自己就是那支音樂,她變幻成音樂她卻不能聆聽不能得知這是一支什麼樣的音樂,她自己就是那琴,她發(fā)出她卻無法捕捉不能預(yù)料這些樂音,很快地,原來是時間短促這些樂音還來不及成形,它們在喧鬧中飄散了,她看清了人。她看見追來的人,思索了一下向另一個方向跑去,等那些人追上來時她拿出了車票,就這樣為他解了圍。第二次相遇帶給她的更大的是鼓舞,這是在她生活的地方遇見他,那麼就一定還能再遇見他,遇見他怎麼樣呢?她羞羞地埋下了眼睛,這之後出診的路上她總有這樣的期待,而且果然實現(xiàn)了這樣的期待,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與他有了接觸,哦,這是在想些什麼,這是想怎麼樣啊,一個人走出去一趟不知會遇到多少人,一個人經(jīng)過一段時間又不知道會認(rèn)識多少人,嗯,還不知道他怎麼樣呢,呵呵,她給自己一個嘲諷嗔怪的笑。
yAn光象它照耀下的綠sE一樣嬌nEnG,象它撫m0下的禾苗一樣纖弱,微微一陣風(fēng)似乎就可以削弱它,淺淺一波水似乎就可以覆蓋它。杜翎看到新培過土的水渠堤岸,她希望岸上早些長出青草,她看到挖開的土坡,她希望雨水早些把那斷開的坡面沖刷平滑。她知道一切不可能那樣完美,但是如果山要崩塌,她希望是洪水沖塌的,如果樹要斷裂,她希望是風(fēng)刮斷的,那樣才能和這yAn光,空氣,綠sE和耕種,收割相宜;如果人要有痛苦,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能力的痛苦,應(yīng)當(dāng)是人自尋的痛苦,而不是被剝奪的痛苦,不是被強加的痛苦,她想Ai卻又不敢Ai,她擔(dān)心自己沒有能力,競爭不過平等的對手,她憎惡,不,她鄙視權(quán)力造成的形勢,權(quán)力造成的現(xiàn)實,和權(quán)力本身的b迫和剝奪。田野如此廣闊,天地如此空曠,空間如此自由,這里看起來如此自由散漫,強權(quán)與暴力是怎樣立足的?她的心緒一陣黯淡,最近的人家還有好遠,有的地方好幾里才有幾戶人家,這麼多田地足夠大家都有糧食,也許人活著不應(yīng)該只是為了吃飽,但是什麼是需要那麼狠毒地去對待別人的呢?她試圖忘記這些年來她看到過的景象,然而每次她稍有些歡悅,稍有些寧靜,稍有些失落,稍有些激動,她都要想到還有人是那樣對待人的,還有同胞是那樣對待同胞的,還有親人是那樣對待親人的,這是個籠罩著她的一切情緒的Y影,她希望別人不要有這樣的困擾,希望別人能夠好過一些。梁秀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田英什麼事都畏畏縮縮的,她們不都是在這樣的Y影里嗎?她新認(rèn)識的王慧蓉,笑容里也總有不確定,姚萍一臉令人心酸的憨厚,李敏似乎顧慮重重,當(dāng)然李敏也許是在她面前才會意圖戒備和隱瞞,可是他們在一起那麼久了,如果他們有什麼的話還用等到她出現(xiàn)了才對她表現(xiàn)出來嗎?也許是她自己多心了。本來就是她多心了,她又和他沒什麼,憑什麼去猜測他和李敏的事情呢?他那一身的憂郁啊,事實上從她知道有甜蜜這回事以來,她還從沒見過一個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甜蜜的笑,她試著讓自己這樣笑一次,嗯,這樣子也許很甜蜜了,可是有這樣子又能怎樣呢?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也不應(yīng)該忘記她曾經(jīng)歷和見識的這個時代,有些人Si便Si去了,可是有些人留下了名聲,她絕不能忘記,下輩子也不能忘記,她要告訴自己的下一代,那些留下名聲的人到底是些什麼樣的人,還有那些沒有留下名聲的人曾經(jīng)怎樣活著,但也許不需要她來告訴,因為還有人仍然這樣活著,下一代乃至下下一代都還能夠看見,甚至都還這樣活著。她不希望她的子nV還這樣輕易地受人擺布,不希望後來的人們還供奉著一個這樣的人,自己所經(jīng)歷過的痛苦不希望自己的後代再去遭受,這是一點可憐的責(zé)任心而已,教子nV脫離父母,教學(xué)生毆打師長,教青年互相敵對和仇視,這不是毀滅人的惡魔做的事嗎?她輕輕嘆一口氣,她覺得不值得為這樣的魔鬼氣惱或者憤怒,她應(yīng)當(dāng)看低他們,蔑視他們,只是他們無休止地糾纏著每個人。
田里的水在yAn光下泛起光芒,天上的太yAn并不刺眼,她勇敢地和它對視了一樣,這樣她的眼中就總有一個太yAn,她看到遠處朦朧的地平線,地平在線托著一個太yAn,她看到前方的房屋,屋頂上頂著一個太yAn,她看到旁邊的樹叢,樹叢里嵌著一個太yAn,自以為是太yAn的人是愚蠢還是狂妄?這不矛盾,愚蠢和狂妄往往互為因果。迎面而來的空氣里所有的分子都流露出春的氣息,有顏sE的,沒有顏sE的,有芳香的沒有芳香的,大的,小的,甜的,澀的,都是這春的一份子,她喜Ai它們,她貪婪地呼x1著,她愿意自己也變成這樣的一份子,在春天里成長,在秋天里成熟,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相應(yīng)地變化著,而無論如何變化又始終都是她自己,即便化成雨滴匯聚,即便化作塵埃飛散,或大或小里都還有她,無足輕重但是存在著,自在著,她抬起腿越過水G0u,隨後放慢了步伐,一段緩慢的融入過程之後,她變作了這樣的一份子,自在地悠游著,她可以愿意停留在禾苗上,沿著苗葉緩緩流下,她也愿意附著在樹葉上,在季節(jié)來臨時飄落,大地和她是一T的,青草和她是一T的,她去哪里都樂意,她是什麼都還是她,但那時,是不是她,有沒有她,都不重要了。如果有人從她身邊經(jīng)過,她不需要知道那是個人,她不需要分辨野獸與人,不需要理會任何惡魔與神,她會在有人經(jīng)過後的氣流中翩翩飛舞,一切都是她,她什麼都不是,她不討厭什麼也不喜歡什麼,人們說草木無情,但是草木無需有情的世界才真正是人之情義的最高境界,一切都無須依托,一切又都互為依托。
她走在鄉(xiāng)間路上,覺得自己像是沒有依托一樣,她和這里的人們和睦相處,但是她從沒有覺得能夠融入這里,她不知道別的同伴是什麼感覺,他們常常牢SaO和抱怨,與村里的人發(fā)生摩擦和糾紛,但這使他們看起來適應(yīng)這里了。她不屬?這里,即便她和這里的人們一樣生活,即便她沒有離開的意愿也沒有離開的可能。她也不是從哪里來的,所以她也不會往哪里去,作為一個人這樣的境況是可悲的。她不會質(zhì)疑這里人們的笑容,樸實和善良,如同她相信他們在人背後的自私,算計和中傷,然而即便他們的父輩、祖輩都在這里,即便山坡上有他們家里的祖墳,他們便果真是在這里嗎?他們同樣是沒有來歷,和她一樣暫居於此,至於未來,也不曾從遠大理想中顯現(xiàn)出來,大家境況大致相同。一個人或許不必在意自己的來源去路,她所缺少的也許只是一份家的感覺和記憶,媽媽給她的記憶是強烈而久遠的,媽媽意味著美麗,和藹,Si亡與失去,她從媽媽那兒明白了無論多麼美好的人生事物終會逝去的,她明白這無須傷悲,只不過她還是會傷悲。爸爸是一個影子,他只在痛苦和失去的時候出現(xiàn),在媽媽Si的時候,在爺爺Si的時候,在NNSi的時候,下一次他出現(xiàn)的時候,不知是誰的時候,她想到外公病弱的身T,但這不是去擔(dān)心是誰的時候的問題,而是這位父親,他的人生就是這樣一出由始而來的滿滿的悲劇,妻子,父母,接下來還有岳父岳母,他和親人的全部聯(lián)系就是Si亡,他沒有疼Ai妻子,沒有侍奉父母,也沒有養(yǎng)育nV兒他只在他們Si去的時候才作為丈夫,作為兒子這樣至親的人來出現(xiàn),這是怎樣的人生!這是怎樣的人?有時候她非??释芎透赣H有一場交流,聽聽他的感受,感受一下他的內(nèi)心,可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完全了解他,完全理解他,就象影子一樣雖然無法觸m0,但一舉一動不都隨著人嗎?就象照鏡子一樣清楚明白,她在鏡中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薄薄的一片人,一個人能夠看到的自己和別人不都是這樣薄薄的一片嗎?這些薄薄的片,他們能夠住進家里,能夠立在大地上嗎?
她是一陣風(fēng),一縷霧,一束光,一團氣,拂過,飄過,緩緩移動著,不動聲sE環(huán)繞著,如果有人走過時會帶動她一陣旋轉(zhuǎn)飛舞,當(dāng)她停下時那個人還在走著,她知道無論那個人去往哪里,他去的路只有一條,她把自己放下來,雙腳重新回到路面,她腳步輕盈,身T里的青春向外洋溢著,她走過了很多路,她也還有很多路要走,但是這所有的路其實都是在一條路上,走到這里她幾乎都沒有力量再走下去了,但她同樣沒有放棄不走下去的力量,她不愿這樣悲觀,只是事實如此,一切美好都象媽媽一樣似乎只為了消逝,一切不美好也象美好那樣都消逝了,事情只是這樣。幸運的是她還可以悲觀,可以失落和傷感,這些便是她在無能為力中的扭轉(zhuǎn),她因為有這些而能夠快樂起來,她無奈地笑笑,當(dāng)現(xiàn)實沉重得無法改變時,這樣的現(xiàn)實不就不重要了嗎?不重要的東西,自然就可以丟在一邊不去理會,她要讓那沉重的東西沉重得沒有意義。無論如何走在路上的是她,她可以被b迫但是她不可以被替換,她步伐矯健面帶微笑,她還在一個拐角處故意繞上一段彎路,目的或許也不重要,但是因為開始了路程便重要起來。何況,也許目的是重要的呢?他,應(yīng)該是重要的。此路程當(dāng)然不是彼路程,不過她樂意這樣混淆,至於他是不是目的,他是不是重要,她不好意思說。
也許這真的就是那個,Ai情,這個詞就讓她如同面對真實一樣心頭一顫,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卷進了旋風(fēng)里旋轉(zhuǎn)著向上升去,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卷進了漩渦中一樣旋轉(zhuǎn)著向下沉去,她覺得輕飄自在,她覺得沉悶窒息,這樣矛盾的感受相互沖撞著使她疲於承受渾身軟弱無力,她清晰地感受著沒有知覺一樣的感覺,她撞在了樹葉上又被風(fēng)接走,她跌進了水里又被濺向了空中,安靜吧安靜些吧,她拍拍自己的腿找回些知覺,讓自己的心能夠在現(xiàn)實的知覺中安定一些,可是她的腳剛剛觸到地面,她便又不由自主地向那yAn光中空氣里飄起,隨流水的聲音發(fā)出來,傳開去……她是喜歡這樣的,yAn光一陣暖一陣涼,空氣一陣香一陣腥,她鉆進去,穿過來,她不由自主可是滿心歡喜,她麻木無力可是渾身舒暢,可是——她想到,她如果是一粒塵埃,會不會被人燒成磚砌在墻里?
木材場周圍砌了院墻防止敵人破壞和偷盜,杜翎不喜歡高的墻和厚的門,它們本是用來防野獸遮風(fēng)雨的,但是它們都被用來阻礙人,她如果是片樹葉她可能被人連樹根拔起,她如果是粒塵埃她可能被人砌進墻里,這樣被墻阻礙的人們,他們又有什麼自由?他們當(dāng)然是自由的,她從沒聽誰說起過自由,從沒覺得誰需要自由,大抵是因為他們都有了,要麼就是不允許有,甚至是不允許談?wù)?,不允許需要,她黯然一笑,她喜歡笑,笑可以是認(rèn)同,理解,領(lǐng)會,贊賞,笑更是一種超越,難道要去憤恨和計較嗎?她高傲地笑著,但她也實在無力去計較,無能去憤恨,她心情黯然。
走進門去,這里面是被圍起來的空間,一陣木柴的氣味傳來,這氣味并不難聞,就象水田里翻耕後紅花草的氣味,包含著復(fù)蘇和生長而讓人感動,她掩飾著自己稍稍的不適,再往前就好了,前面是一堆新鋸下來的邊角料,氣味也是新鮮的,有人正在往上堆放那些木料。她的心突然砰砰跳起來,轉(zhuǎn)過這堆木料,果然她看見是他,他象一個近在眼前的人出現(xiàn)在她眼前,他象寫意畫里的人物一樣飄渺,不他是生動的,真實的,隨著他伸出的手她就到了他手中,隨著他揮動的手她就飛舞起來,隨著他身T的轉(zhuǎn)動她就在他身邊縈繞,她象行星一樣繞他轉(zhuǎn)動著,她不愿離他太遠可是又怯於接近他,她看著他卻在想著要去發(fā)現(xiàn)他,辨識他,她看著他卻看不見他,她想著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他停下來了,她也停下旋轉(zhuǎn),她不轉(zhuǎn)了她周圍的景象只好轉(zhuǎn)動起來,她在這個搖搖晃晃的世界里,這個世界里只有李敏是穩(wěn)定的,她看見她走到他身邊,站到他面前,讓他把他要脫掉的外套穿回去,把他解開的紐扣扣回去,她說剛生過病,才出點汗怎麼就脫衣服,世界安定下來了,當(dāng)旋轉(zhuǎn)的世界安定下來時,她只好被轉(zhuǎn)開了。
世界隨著她的轉(zhuǎn)開而消失了。沒有了木材堆,沒有了大門,沒有了墻,沒有了路,沒有了田野,所以她無法行走,無法離開,因為她沒有可離開之處,因為她沒有可行走之路,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到了哪里了。沒有什麼。是的周圍確是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是的她確是什麼心思都沒有。沒有什麼什麼,是的他確是和她沒有什麼。其實他也沒什麼,他有什麼好呢她就要喜歡他呢?她笑一笑抹了抹眼睛,那里Sh漉漉的把視線都模糊了。是的,她喜歡他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帶給她的驚異,她喜歡他眼睛里的憂郁,她喜歡他拉小提琴時的神情那麼專注,她喜歡他整理木柴時,那毫無特別之處,只不過是她把他當(dāng)作喜歡的人在看,所以那也能x1引她的喜歡了。但是很顯然她和他離得很遠,見到他需要走這麼遠,想到他的話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就象路過的一棵樹,他就像路過樹的一個人,無論人離開了還是樹變遠了,他都是離開的那一位。也許事情不至於需要如此悲觀,可是事情什麼時候令人樂觀過?在禮堂的後臺?在那里是他們第一次說話,他真的象一棵樹一樣站在那里,幼稚地抱著小提琴,它是JiNg致的它被磨損於音樂無礙,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可是那個小小的空間已經(jīng)彌漫著音樂,音樂讓她感到喜悅欣慰,她用手去捂住臉讓臉上冷靜一點,可是她手上也是暖暖的,她知道他沒有動,他沒有在那里煽動熱情和激動,她就是覺得一陣陣暖流從他那里散發(fā)出來,在她身T里涌動,而此刻她在yAn光下卻感到陣陣清冷,大概是因為出了太yAn穿得少了的緣故吧,太yAn雖然出來了,但還是若有若無的,似乎也還是可有可無的,大地也并沒有大改模樣,田里是經(jīng)過了好幾番耕改才變成這樣的,她Ga0不懂她為什麼突然要轉(zhuǎn)身離開,莫名其妙而且很可笑,那麼現(xiàn)在要再折回去嗎?那樣的話就更可笑了。
她嘲笑自己,可是她真的想再折回去了,只是她沒有勇氣折回去,她放慢了腳步好讓自己有足夠的閑余去猶豫,因為停下來就應(yīng)該要轉(zhuǎn)身,而她還沒有決定轉(zhuǎn)身;她停下來了,可是她還沒有決定,她抬起的腳仍然往前邁了。她轉(zhuǎn)身了,她決定了,可是她還是沒有勇氣折回去,她向路邊走了幾步,繞回了原來的方向??墒沁@又什麼嘛?她再次轉(zhuǎn)身并且走了幾步,可是折回去也沒有什麼嘛,她又轉(zhuǎn)回身了。她受不了了,這樣一個小小的選擇就讓她如此為難,她懊惱起來,懊惱自己這樣拿不定主意,她更懊惱讓自己陷入這樣拿不定主意的境地的他,她累了,她走不動了,她想回到醫(yī)務(wù)室的桌前踏踏實實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可是現(xiàn)在醫(yī)務(wù)室還遠著呢,她已經(jīng)把自己折騰地心力交瘁,沒有信心能夠走回去了。
然而事情并沒有因為她回去了而結(jié)束。夜幕降臨寂靜襲來,她在一番忙碌之後便繼續(xù)懊惱起來,她惱恨自己連那樣的勇氣都沒有,他的病好得很快,今天本就不需要再去看望了的,可是她今天居然沒有去,那麼明天就更不需要去了,那麼以後她要怎樣見到他呢,那麼她要怎樣才能在見不到他的日子里心緒安寧呢。夜風(fēng)吹得門吱吱響,她覺得冷了,她不想到床上去就這樣結(jié)束這一天,可是這一天就這樣結(jié)束了,不她不想再重復(fù)一遍那樣的折磨,想到回來的一路上她就感到一陣疲累。躺到床上或許會好受點,她倒來水洗漱,當(dāng)她在簾子後面蹲下來的時候,天啦,他在這樣的時候也不在她心里回避一下,反倒更起勁地從她心里往外闖,她又是羞憤又是氣惱,匆匆洗完躺在了床上,她需要安慰需要幫助,她在腦海里迅速地把她熟悉的人都看望了一遍,不,不管多親密的任何一個人她都不會說一個字,她害羞,更因為可笑的高傲使她不會輕易對人吐露心思。那麼他呢?也許有一天……可以和他……那時候也不需要對他說一些自己的心里話嗎?她現(xiàn)在就想在他面前,對他說你知道我多麼想見你嗎,可是她知道這絕不可能的,她敢於對他說這樣的話正是因為她知道這絕不可能,他不可能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在面前她也絕不會說的。她問自己喜歡他嗎,嗯,她要把這喜歡珍藏起來,無論這喜歡能不能得以表露,都是她心中的一份美麗珍藏。這喜歡,會不會真的沒有表露的那一天呢?突然響起的敲門聲驚得她心臟都炸了,她甚至聽見了自己的身T里嗡的一聲,幾乎癱軟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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